第一天带着儿子逛遍了云湖镇, 第二天,周逸芳带着儿子去了乡下。
从小镇往南边走,一路经过好几个村子, 才会到达周家曾经居住过的小村庄, 而周逸芳有心让儿子多看看世情, 不只是停留在老家, 第三天又带着他往南走了走。
从云湖镇出去,乡村的情景自然是比镇上更萧条许多。烈日之下, 田野里依旧有许多农人在劳作,幼童在田垄上奔跑,晒得黑不溜秋的, 只穿着一条短短的裤子。
再大一些的孩子,连玩耍都没了,跟着大人蹲在地里干活。
临到午间, 大郎吃着娘亲准备的肉干, 好奇凑过去看村民的食物,却发现只有两三头番薯,而且不是一个人吃, 是一家子劳作的人分着吃。
大郎问:“这么点番薯, 你们就够了?”
农人答:“公子爷啊,这些番薯当然不够, 干活半个时辰就又饿了, 可家里没余粮,不省着吃, 以后更要挨饿。现在这世道,我们能吃这么多,已经是知足了。”
大郎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傻子闯进了农人的世界, 想起了祖父教自己的那句“何不食肉糜”。顿时脸红尴尬,连忙退了出来。
回到周逸芳身边,他问:“娘,你不是说朱家是善良的富人吗?可是这些农人都吃不饱饭,种这么多的地,却一餐只能吃半个番薯。”
周逸芳坐在树荫下,冲他招招手,给他科普当下这个朝代的各种税赋和劳役,接着举例子,带着他计算一个农户,一年收成几何,交税几何,交租子几何,若是遇到劳役,交钱或者出劳动力的成本是几何……
大郎顾不上吃饭了,锁着眉头在娘亲教导下一笔一笔算着账,算到后来,他惊呆了:“不会吧,种了一年的地,不但一分钱没入账,还要倒贴钱财?那这些农民都怎么活啊?”
周逸芳在租子那里圈了一下:“娘说朱家还不错,就在这里。朱家和周围几家地主相比,租子是随着年成好坏随时改变的,他们家底厚,一年少收一点钱不会饿死,但是农民要饿死,所以他们会调整租子比例,适当降下去,让这些辛劳的农人好歹有结余过日子。”
大郎两条眉毛完全皱在了一起:“这听着也不像多好啊,我养一群鸡,我也得给它们喂吃的才能让它们下蛋,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?都是应该的呀。”
周逸芳笑:“这就是另一个理论了。”
大郎追问:“什么理论?”
周逸芳:“地主。朱家是地主,天然就是养鸡人,对鸡来说,养鸡人该不该存在?”
大郎想了想:“不该吧,没有养鸡人,鸡也能在外头觅食活下来。”
周逸芳又问:“那作为养鸡人,买鸡养鸡让它们下蛋,有问题吗?”
大郎脸也皱起来了:“好像是没问题。”
他太苦恼了,仰着脸看向周逸芳:“那,娘——这就是没法解决的问题吗?怎么可以让鸡过得好,又不会让养鸡的人损失呢?”
周逸芳:“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你想想,如果你去养鸡,同样的钱,养十只鸡好,还是二十只鸡好?”
“那当然是二十只好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赚得多啊!”
母子俩对答如流。
周逸芳:“地主也是这样想的。所以一样的地,收租当然是越高越好,因为赚得多啊。”
“啊——”大郎呆住。
“地主想要多赚钱,农民就只能少赚钱,除去税赋,剩下的钱就这么多,谁不想拿的更多呢?”
大郎眼睛一亮:“所以应该让朝廷减少税赋!”
周逸芳:“一,现在的朝廷是不可能减少税赋的;二,若是减少了税赋,就意味着多出来一部分钱,你觉得,地主会让出去给农家吗?”
大郎想说,会啊,地主都那么多钱了。
任十一插嘴,直接说:“谁会嫌钱多?”
大郎一下子闭上了嘴,因为他发现无可反驳。
周逸芳总结:“所以,娘才说,朱家算是不错的,他们能克制人性的贪婪,尽量给农民一条活路。”
大郎郁郁,低声问:“那其他地主呢?就没有帮一帮这些贫农的办法了吗?”
周逸芳:“有。”
大郎立刻目光灼灼地看过来。
“一整改税赋,二限制地主。具体的办法,历朝历代都有人曾经尝试过,改革过,待回家去了,你可以找相关的书籍看一看,我们一起讨论。”
大郎一下子起了兴趣:“好,娘你告诉我什么书,我回去就看。”
周逸芳答应下来,又说劳役:“每次哪里要修堤坝、哪里要造桥,甚至衙门要造什么进上的东西,都要发动百姓服劳役。劳役艰苦,许多人有去无回,哪怕回来了,在服役期间家中也会失去劳动力。朱家每年会资助修路铺桥,他们会给工钱,如此既减少了劳役的次数,也给百姓多了赚钱的机会。”
大郎听得心里沉重:“朱家是挺好的,但是农人都过得好惨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