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中旬, 吕大萍再三催促方翠翠,该把嫁妆置办起来了,家里则开始算各家亲戚人头, 准备买喜糖喜饼,安排婚礼的酒席桌数。
方翠翠知道的确不能再拖,既然决定走,就别给这个家造成太大的损失和打击。
她和吕大萍说:“不用让大姐回来了,反正也是顺路,我去大姐家约个时间,回头就起早直接出门, 我们在路上碰面就好。”
吕大萍知道大女儿刚生完孩子不久,让她回娘家住一晚的确不方便, 小女儿既然这么懂事,她便放心同意了:“一个人路上走, 把钱收好了,别又毛毛躁躁丢了钱。”
“知道知道。”方翠翠连声答应。
方涛等娘走了以后凑过来:“三姐,带我一起呗!”
方翠翠摸摸他的圆脑袋:“这次就不带你了, 以后姐不在, 你自己多长心眼, 想出去打工就坚持住,一定要出去。”
方涛无所谓地说:“你嫁得又不远,到时候你来支援我呗!帮我一起吵架。”
方翠翠瞟他,不搭理。
方涛习惯了三姐对自己的嫌弃, 没觉得怎么样, 依旧凑在她身边说这个说那个,就是想跟着去镇上玩,直到院子外面有小伙伴喊他:“涛涛, 上山去了!”
方涛蹭地站起来,眨眼就跑没影了。
方翠翠抬头朝着院门外看了一眼,远远看到几个半大小子奔跑的身影,看了一会儿,转身进了屋。
要收拾的行礼不多,但是出门实在没钱,所以不管夏装冬装,不管衣服多旧多破,还是得各带几件。
她只有一个上学用的书包,还是二姐当初闹着要买,后来用旧了给她的。书包不大,只能塞下一件棉袄,她去别的屋翻了一圈,找到一个比较结实的纸板购物袋,是什么酒的包装袋,她把贴身衣服和轻薄的春夏装挑几件放了进去。
为了赶镇上的早集,村里的人天不亮就会出发,吕大萍前一天做了几个当地特色很耐放的饼,让她省点钱,出去吃这些干粮就行。
方翠翠天没亮便摸黑起床,先去厨房把这些饼全都拿了装好,又回到屋子,背上书包提起袋子,临出门前,把一本作业簿放在了床上,小心翼翼关上门,放轻脚步出了院子。
作业簿上面是她的留言:爹娘,我不想结婚,我要出去外面挣大钱,小杨是个懒鬼,出去打工都是哄我的,所以我不结婚了,我自己去!
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同意,只能瞒着你们偷偷走,你们也别找我了,不挣到钱我不会回来的。
家里兄弟姐妹都上过学,认得字,等到发现她失踪后,就会看到这个作业簿知道她是逃婚跑了。
她不打算留书出走时写一些真正的心里话,因为他们不会懂。她选择用最直白的方式说最任性的话,让他们愤怒之下认了事实,最好一气之下一咬牙,只当这个女儿不存在了。
方翠翠出门的时候天还乌漆嘛黑的,但是心里并不怕。因为这条路是原主从小上学就要走的路,冬天的时候天还要黑,她就是这样拿着手电筒,一步一步翻山越岭,走到了镇上。
不过今天也有不同。
这条山路是村里人出门必经之路,她大包小包逃跑,万一遇上熟人就有点麻烦,村里人最喜欢问东问西,回头她人没上车,事情提前败露,那就糟糕了。
所以方翠翠走得很提心吊胆,甚至一边走一边想了好几个理由。
要是有人碰到了,问她大包小包干什么去——她就说给大姐送东西;
要是有人非要和她同行——她就装肚子疼躲树林里去;
要是遇见的是一家的亲人甚至大姐夫二姐夫他们——那只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……
这么乱糟糟地想了一路,还好,遇见的人都不是很熟,最多看了她几眼便不再理会。
夏天山里的黎明前,气温还算凉快,但是方翠翠背着棉袄提着衣服,爬山依旧爬得满头大汗,她在路上啃了半张饼,不舍得再吃,经过河流的时候下去洗了洗脸,喝了好几捧水,这才凉快许多,人也轻松一些。
歇息了一小会儿,怕耽误时间赶不上车,她又赶紧上岸赶路。
小镇通往县城的客车,上午七点半一辆,下午一点半一辆,车票五块钱,人多的时候车里会没位置,只能站在过道里。
方翠翠算好了时间,加上急着赶路,提前半小时到了车站。她依旧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那等车,只抱着袋子垂着头在一群闲聊的成年人里降低存在感。
等了很久,人群里有人说,还有五分钟,快到点了。等得腿酸的人全都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,纷纷感慨去县城坐车太麻烦。
方翠翠抱着袋子的手握得更紧了,心跳有些加速。
“这是翠翠吗?”突然,人群里有人叫她的名字。
方翠翠心“咚”的一下,漏跳了一拍,不敢回头,装作没听到、不是我的样子,贴着隔壁的中年妇女站着,仿佛和她一块来的。
那人又喊了一声:“翠翠?!你等车去县城啊?”
方翠翠听不出这是谁,但直觉这是在喊她,她开始担心,这人会不会也是等车去县城的一员?待会儿上了车,该怎么说?
但她不能回头,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。
“她没听到。”
“是爱民他女儿吧?”
“吕大萍女儿?要结婚了吧,这大包小包等车的样子,不像啊。”
“……”
那个声音渐渐没了,也不知道是走了,还是以为认错人就不喊她了。
方翠翠手心里都是汗,更加提心吊胆,虽然到了现在大概率没人能拦下她了,但是没上车前,一切都是未知数,她往前一步是自由,往后一步,是逃婚回家后的深渊。
车子的鸣笛声远远穿来。
“来了来了!”
“头辆就是县城的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