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其成如自己所说,终于给大郎取了一个名字,叫“怀仁”。
周逸芳反对:“名字没有问题,但是对大郎来说是否过于针对?夫君起这个名字时,敢保证自己不受那假道士半点影响?”
朱其成:“夫人,你的护子之心我能理解,但是,坦白而言,当时在场那么多人,哪个能说自己完全不受影响呢?这个名字,是我们对大郎的期许,也是我们为人父母的态度。”
他还对周逸芳说:“夫人这些日子,为了大郎变得越来越敏感,如此庇护大郎,小心落入‘慈母败儿’的窠臼之中。”
周逸芳淡淡:“纵然我说自己不会,你会信吗?就像大郎此时说自己是个好孩子,你们谁会信呢?这些话我们不必再聊。”
说完,转身走了。
朱其成望着妻子的背影,沉沉呼出一口气。
大郎的名字还是改了,生辰那日,朱其成拿出来的名是个单字“慎”。
君子慎独,单名“慎”字,比“怀仁”隐晦了许多。
然而,起名这事如过去的所有事情一样,体现了朱其成处理儿子事情上的态度,他总是不可避免地受那个批命影响,当妻子提醒后又试着摆正态度公平对待孩子,然而这一次改正了,下一次又会不自觉地继续审视儿子。
夫妻之间因为孩子增加了越来越多的矛盾,彼此的关系多了更多的对抗时刻,尽管大多时候,朱其成会接受并改变。
公婆和周逸芳的关系也渐渐发生变化。
他们希望周逸芳尽快再生一个,他们年纪渐渐大了,想要一个“没有任何问题”的孙子,他们害怕对大郎投入感情,也怕将家业寄托在大郎身上,未来落得没有下场。
大郎生辰之后开始启蒙,他的好动性子体现在念书上便是坐不住,学不会,不愿学。
朱家特意请了夫子上门,给孙子一对一上课,然而大郎展现出一个问题学生所有的特质,但凡差生会做的事,他启蒙不久就全都做了。
入学堂第三天,他藏了毛毛虫进学堂,夫子严厉,拿着书卷去打他做小动作的手,大郎手里的小盒子打翻,好几条毛毛虫砸在夫子鞋面上,有的还顺着他衣袍往上爬……
夫子最爱洁,忍了又忍,到底没忍住,疯狂踢腿抖动袍子,恶心了好几天。
大郎还不知道夫子为何暴怒,护着毛毛虫不许夫子伤害他们。学堂里,一个恶心抖落衣服上的虫子,一个满地追着毛毛虫捡……
入学堂半个月,夫子教大郎背千字文。教了三句,底下没了跟读的声音,夫子低头一看,小萝卜头拿着书趴在桌子上,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。
他走过去用力拍他后背:“上课要专心!”
大郎起身抬头,指了指地面:“夫子,好多蚂蚁搬家,是不是要下雨了?”
夫子额头青筋直跳。
据夫子所说,千字文的学习进度,大郎慢得让他见所未见。
可不止慢,光这本课本,大郎就丢损了三次。第一次被他撕了用来包蚯蚓去喂鱼;第二次被他下课落在花园里,一夜大雨后彻底用不了;第三次夫子要打他手心,以惩罚他上课第无数次分心,大郎被打了一下醒悟过来这是多么痛,立刻抓起书本纸笔朝着夫子丢去,打算和夫子干架。
那一次,周逸芳赶到时,大郎这娃半点不觉得自己错了,从始至终气鼓鼓地瞪着夫子,还对她展示自己的手心,控诉:“他打我!”
朱其成被气得七窍升天,他尊师重道,无比尊重先生,却没想到儿子竟然是这么一个目中没有尊长,公然敢和先生动手的混账。
朱家公婆更不用说,朱老爷直接指着大郎骂:“我朱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这样大逆不道的畜生!”
周逸芳听得刺耳,大郎也听懂了祖父骂自己,他不觉得自己错了,反而连祖父也讨厌上了,生气地瞪着不帮自己还骂自己的祖父。
朱老爷指着孙子给儿子看:“看看,看看,我不过说他一句,他这是连我都恨上了吗?这就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!”
周逸芳低头看着他,的确,大郎的爱憎过于分明,至今还没有所谓尊师重长的观念,她心中一动,试探了一下。
“大郎,这次是你错了。”她对于摊在眼前红通通的小手没有露出他期待的心疼之色,而是推开了。
大郎错愕了一下,并不像祖父责骂他那样对抗,而是小脸上的气愤一下子变成了伤心。
周逸芳心放了下来,开始教育他:“夫子是你的启蒙先生,祖父是你的长辈,你心中若是觉得他们的责骂责打不对,你可以为自己申辩,可以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合理解释,但不能对着长辈先生怒目而视,甚至动手打人。”
大郎呆呆地看着地面,不吭声。
周逸芳问他:“先生说你上课再三走神,冤枉你了吗?”
大郎不服:“但是他打我!”
周逸芳强调:“先生冤枉你了吗?”
大郎不吭声。
周逸芳拍拍他的背:“向夫子道歉,师者如父,你爹看你错了,要打你,你也这样反抗吗?”
大郎:“我爹不打我!”
朱其成气笑,撸起袖子:“我今日就亲手打你!”
大郎立刻躲到周逸芳身后。
周逸芳站在原地不动,问他:“不专心听课这事,你错了没?”
大郎犟了一会儿,见无人相助,闷声说:“错了。”说完又立刻说,“但是他不能打人!”
朱老爷原本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下来:“他,他是谁?你就是这么称呼夫子的?夫子教育你有何不能!”
大郎抱着周逸芳的腿,脑袋抵在她腿上,不说话。
周逸芳问:“夫子是可以责罚犯错弟子的,你错了,夫子责罚你天经地义,但是你打夫子却是大错。”
大郎抬头叫唤:“不公平!他打我,我为什么不能打他!”
周逸芳:“因为他是夫子,教育你是他的职责,而你只是弟子!《弟子规》如何背的,你都忘了吗?”
腿后侧能感受到大郎那起伏的小胸膛,但他到底没有再犟嘴。
许久之后,他慢慢松开周逸芳,走出来,仰着脑袋看着夫子:“先生,你保证以后不打我,我就和你道歉。”
这种讨价还价的话,听在他人耳中就是叛逆,而传统美德中,并没有这种叛逆的精神,相反,这是大逆不道。
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不好看。
但是大郎依旧仰着头,毫不畏惧地盯着夫子。
周逸芳在一旁说:“你做错了,道歉是必须的,没有条件可以讲。若是你觉得体罚不能接受,可以另行说服夫子。”
大郎神色一顿,瘪嘴,更加郁闷。
但没有僵持许久,到底还是低下头,闷闷地道了歉。
夫子沉声表示接受后,大郎什么都没再说,扭头跑了出去。
如此结局,差强人意。
夫子看向周逸芳,说:“令郎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,余观之,夫人的教导他还能听进一二,还望夫人日后能严厉些许,玉不琢不成器。”
周逸芳行了一礼,点头应下。
这一场散了后,周逸芳去找负气跑走的儿子,朱老爷叫了朱其成谈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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